5月14日，懸崖村小學(xué)舉行了師生分別儀式。
高娟在新學(xué)校的課堂上。
曾經(jīng)，孩子們把啃了半個的饅頭堆成蛋糕，為高娟過生。
孩子們給高娟寫的信。
高娟班上孩子最后一起上課的影像。圖據(jù)社交賬號“小高老大”
今年5月，涼山州昭覺縣懸崖村小學(xué)。當高娟老師來到教室，把學(xué)校撤并的消息告訴同學(xué)們時，正在做作業(yè)的孩子好多都哭了。她走過去，伸手擦拭孩子們臉上的淚水，孩子們仰頭望著她，又笑了。
2018年，高娟來到懸崖村小學(xué)任教。一晃5年過去，曾經(jīng)給她唱“怕你飛遠去，怕你離我而去”的孩子們，如今紛紛離她而去，分散到周邊各個學(xué)校。教室空了，學(xué)校也空了，懸崖村小學(xué)成為歷史，高娟不免有些悵然，但她還是為孩子們的未來感到高興。
過去5年，高娟用視頻記錄著這所大涼山深處村級小學(xué)的點點滴滴。257條視頻里，只有孩子。
“你肯定是從天上來的”
“你知道一種最黏的蟲嗎？”視頻里，班上的孩子們把高娟圍起來，仰頭問道。
“毛毛蟲嗎？”
“不是，是跟屁蟲。”
“跟屁蟲很黏嗎？”高娟佯裝不知。
“對的，我們今天要你見識一下跟屁蟲的厲害。”孩子們?nèi)齼蓛傻刭N著她，抓著她的手臂，無論她走到哪里都跟著，嘴里還嚷嚷：“你今天跑不了了。”
下午休息，幾個女孩子又把高娟圍在操場上，給她編辮子。路過的老師輕輕彈了一下高娟的頭，幾個孩子還要去給她“討回公道”。
在視頻里，高娟寫道：“被折磨了一天，雖然好累，但看到最后他們‘護犢子’那個樣，有被暖到。”
2018年，去勒爾村（原名）小學(xué)任教時，高娟有過擔心。她是昭覺本地人，但去懸崖村那樣偏遠的地方，她仍怕自己適應(yīng)不了。可學(xué)校的孩子們沒給她顧慮的理由。
報到那天，高娟穿了一襲白裙。走進校園不久，就有男孩子問她從哪里來。
“我上午從昭覺來的。”
“你騙人。”
“我真沒騙人。”高娟說，她回答得很嚴肅。
“你肯定是從天上來的。”
高娟不解，問為什么。“因為只有天上有仙女。”說完，男孩子嬉笑著跑開了。因為這句話，高娟開心了好久。pagebreak
是高老師，也是高媽媽
懸崖村小學(xué)，地處昭覺、美姑、雷波三縣交界處，除接收懸崖村和周邊昭覺籍娃娃就近入學(xué)，還接收附近美姑、雷波籍娃娃就近入學(xué)。
說就近，其實很遠。這里群山環(huán)抱，孩子們的回家路都是山路。懸崖村小學(xué)開辦之日起，就是一所全寄宿制學(xué)校。正常行課期間，孩子們每天都會和老師在一起，他們既是師生，也是親人。老師除了教知識，還教孩子們怎樣生活。
高娟說，她選擇當老師是因為喜歡孩子，而去懸崖村教書，她也認真想過。從入教師這一行起，她就在農(nóng)村工作，她看到的是，越偏遠的地方越需要老師，作為本地人，她想為家鄉(xiāng)的孩子做點事。
起初，學(xué)校師資不夠，算上高娟，只有7名公辦老師。學(xué)校實行包班制：一個老師負責一個班，既教語文也教數(shù)學(xué)。高娟帶的那個班，是從學(xué)前班開始的。一年級時，學(xué)校師資不足的問題得到緩解。
課堂上，孩子們叫她高老師。私底下，大家高興了叫她高美麗，不高興了叫她高老虎。想家的時候，大家都叫她高媽媽。
第一次聽到“高媽媽”這個稱呼，高娟的反應(yīng)和所有年輕女孩一樣，不太能接受。“誰叫你們這么叫的？”她裝作生氣。孩子們不作回答，歡快地跑開。
最終讓高娟接受“高媽媽”這個稱呼，是學(xué)生吉克五呷的爸爸去世后。
接到爸爸去世的消息，吉克五呷請假回家了。高娟不放心，周五下午放學(xué)，她去吉克五呷家看望。
孩子很堅強，回家后還要照顧弟弟妹妹，一直沒有哭。看到高娟站在眼前，吉克五呷哭著抱著她喊“高媽媽”。
高娟也哭了。她說，那聲“高媽媽”讓她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不一樣，她抱著孩子安慰“不怕，還有我。”
2021年期末考試，高娟所帶班平均分位居全縣同類學(xué)校第一名。他們曾有過一個約定，拿下第一就喝奶茶吃辣條。山里買不到奶茶，她就用牛奶給大家煮了奶茶。大家吃著喝著，大聲喊“爽！”約定下次還要考第一。
每年要一起過一個生日
生日蛋糕每年都會出現(xiàn)在高娟的視頻里。
第一次給孩子們過生日是在學(xué)前班。課上，她在黑板上畫了一個蛋糕。孩子們說，他們從沒過過生日，更沒吃過蛋糕。蛋糕是什么味？孩子們喜歡吃辣的，就猜蛋糕是辣的。那一年，她買了三個大蛋糕，請全班同學(xué)集體過生日。
嘗了蛋糕，孩子們告訴她很甜，她心里也甜，并和孩子們約定每年都要一起過一個生日。后來，孩子們懂“過生日”后，每年也會給她驚喜。買不到蛋糕，孩子們就把饅頭吃一半留一半，堆成“蛋糕”。對她，孩子們愛得質(zhì)樸又直白。
剛到懸崖村小學(xué)那天，獨自爬鋼梯時，高娟有些恐高，只好自己給自己鼓勁。到村上，她眼里除了山還是山，除了石頭還是石頭，除了懸崖還是懸崖。人走上去難，走出去更難。站在山上望過美姑河，對面美姑縣大山的半山腰上也有村莊，班上就有孩子來自那里。她有些心疼孩子們的不易。
2020年5月，懸崖村集體搬遷，山上村民去了縣城，住進了新房。那段時間，近300名學(xué)生離開了懸崖村小學(xué)。
原懸崖村小學(xué)負責人沙馬瓦呷說，到此次撤并前，全校只剩下150多名學(xué)生，其中懸崖村本村的學(xué)生只剩下9人，幼兒園和一年級已經(jīng)沒有了生源。從懸崖村山上，到懸崖村山下，再到撤并，懸崖村小學(xué)已經(jīng)完成了它的使命。
只要愿意，大家永遠在一起
在懸崖村小學(xué)，學(xué)生讀到三年級，可以通過考試去縣城小學(xué)繼續(xù)讀書。每年公告一出，有不少學(xué)生會選擇通過這樣的考試，離開懸崖村，走進縣城的學(xué)校。
高娟班上的孩子們卻不愿報名考試。高娟問孩子們?yōu)槭裁床蝗ィ綍r大大咧咧的男孩子們扭捏躲閃，只剩旁邊搭腔的孩子嘻嘻哈哈回答。視頻里，小姑娘赤日洛面對鏡頭說：“因為你從學(xué)前班把我?guī)У饺昙墸裎覌寢屢粯樱晕疑岵坏媚恪！?/p>
然而，分別終究還是到來了。
離校前一周的周五下午，高娟給孩子們上了一節(jié)特殊班課。在黑板上，她寫了兩個字——分別。
她告訴孩子們，所有的分別都是為了更好的相遇。孩子們聽不懂，她就問：“背得到高老師電話號碼的舉手。”
大家齊刷刷舉手。她又問：“離開這個學(xué)校后，你們還會聯(lián)系高老師嗎？”
“會！”大家齊聲回答。
“那么我們算分別了嗎？”
“不算。”
高娟告訴孩子們，分別不意味著散了，只要愿意，大家永遠在一起。聽到這些話，孩子們眼睛亮了，整個一節(jié)課，大家都在互相安慰。
5月14日，學(xué)校舉行了分別儀式。老師們買來180個蛋糕，大家點燃蠟燭，在操場上圍成一圈，一起唱《再見》。唱完，大家轉(zhuǎn)過頭，對著鏡頭揮手告別。
離開學(xué)校那天，高娟在教室坐了很久，5年來與孩子們相處的點滴涌上心頭，如電影般一幀一幀在腦海里重現(xiàn)。她很難受，卻又埋怨自己，“失戀都不帶這么傷感的。”
離開懸崖村小學(xué)，高娟去了慶恒鄉(xiāng)中心校，任一年級語文老師。
在發(fā)布的最后幾條視頻里，她放了幾段錄音，電話那頭，有孩子連續(xù)給她說了十多遍“好想你”。（華西都市報-封面新聞記者 肖洋 羅石 芊徐湘東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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